因為認床和失眠，喬淺初一夜都睡得極其不安穩，早早醒來，發現自己躺在穆南煙的懷裏，耳朵上是他溫熱寬厚的手掌。

她疑惑地看了一眼，立刻明白了--大概是怕昨天的煙花聲將她吵醒，穆南煙一整個晚上都將自己的耳朵捂著。

她一動，穆南煙的眼睛便睜開了。

“醒了？還早，再睡一下，你昨天沒怎麽睡。”穆南煙開始後悔答應在這裏留宿了，喬淺初一個晚上沒睡好，他一想到這個便也睡不安穩。

“沒關系，我去幫忙做早飯。”喬淺初坐了起來，拿起手機一看，有十幾條未讀短信，其中十條都來自唐一心，還有一個未接電話，也是唐一心的。

大年初一能這樣轟炸她的，也只有唐一心了。

“阿初！你在度良宵嗎？電話也不接短信也不回！”

下一條：“喬淺初！快回我！”

接下來類似的有六條，最後一條才講到正事：“今天晚上聚餐，叫上兄弟們啊！殺到四方閣去大吃一頓！我請！”

喬淺初笑了出來，轉手就將手機遞給了穆南煙，起身穿衣服。

穆南煙接過手機，一條一條地將信息瀏覽下來。

“去嗎？”喬淺初問道。

“是應該聚聚，叫上樓彬和張子善，”穆南煙也坐了起來，看著喬淺初不緊不慢換衣服的動作，道：“你和唐一心能成為朋友，應該稱得上奇跡。”

一動一靜，一細致一粗糙。

當然，如果唐一心知道自己被穆南煙評價為“粗糙”，一定會提刀來戰。

喬淺初將紐扣一個一個扭好，撫平衣服的褶皺後笑了笑，“因為互補。她優點很多，不是表面看著的這樣神經大條。”

穆南煙不在意地拿起了衣服，開始洗漱。

喬淺初先下樓準備早餐，不意外地迎來了新年裏的第一頓念叨。

“怎麽起這麽早？不多睡會？哎呀不要你動這個，放下放下，去看電視玩手機，出去出去……”謝雅棠在廚房裏忙得焦頭爛額，喬淺初一拿起什麽她便沖過去阻止。

喬淺初無奈道：“媽，我很閑，真的。”

“很閑就去看電視啊！”謝雅棠一瞪眼。

喬淺初無奈地轉身出了廚房，拿起手機準備通知朋友們晚上的聚會。

唐一心的電話打了進來。

“餵，你在哪？”唐一心氣喘籲籲道，似乎十分著急。

喬淺初道：“在南煙爺爺家。”

“那你現在能去一趟醫院嗎？桑桑他爸好像出事了，在手術室，顧雙棋可能在開會聯系不到……”

“好，我現在過去。”喬淺初立刻道，站起了身。

穆南煙從樓上走了下來，已經穿戴整齊。

“南煙，我得去趟醫院。”喬淺初把事情和穆南煙提了。

穆南煙皺了皺眉，立刻拿起西裝外套道：“我和你一起去。”

“去哪兒呀？早飯馬上就做好了，吃了再走吧？”謝雅棠在廚房裏聽見聲響，走了出來道，手機還抓著鍋鏟。

喬淺初看了眼豐盛的早餐，不忍心拒絕，於是進了廚房將煎蛋包了起來，出來道：“媽我們得去趟醫院，朋友的父親現在在急救手術，早飯拿這些就好了。”

“在急救？哦哦你們快去！”謝雅棠一聽頻頻點頭。

喬淺初點了點頭，和穆南煙出了門。

半個小時之後便到了，唐一心站在醫院門口焦急地望著這邊，一看見穆南煙的車便奔了過來。

“你怎麽不進去？”喬淺初下了車，問道。

“馮安康病情太嚴重了，已經換了病房，我怕你找不到。而且這次他是消化道出血，怕是救不過來了，你知道我不會說話……不知道一個人怎麽安慰桑桑……”

馮桑桑嘴上說不在乎，一聽見馮安康病重，立刻就趕過來了，畢竟是自己的父親，怎麽可能完全放下。

喬淺初點了點頭，和唐一心一起到了病房門口，穆南煙停好車後跟了上來。

馮桑桑坐在手術室的門口，彎著腳蜷縮在椅子裏，眼神游離，無助地看著地板，時不時擡起頭來看看正在亮著紅燈的手術室，黑眼圈十分嚴重，一看便知昨晚熬夜了，臉色蠟黃。

這場景誰看了都有些心疼，喬淺初突然覺得顧雙棋喜歡馮桑桑是有理由的，她柔弱膽怯，但是不會逃避，在用自己的方式撐起為數不多的堅強。

“桑桑，”唐一心走了過去，叫道：“現在情況怎麽樣？”

馮桑桑擡頭望了唐一心一眼，沒有焦距的眼神立刻有了些溫度，眼眶微微紅了。

“一心……我不知道，他在裏面已經很久了還沒有出來。我現在很想讓醫生出來告訴我怎麽樣了，可是我又很害怕醫生出來，我怕他們告訴我沒救了……”

“你別急，會有結果的。”唐一心輕輕將馮桑桑的頭抱住了，摸著她的頭發。

馮桑桑帶著哭腔道：“我不知道，他早晨就開始吐血……一直吐……我趕來的時候床單都是紅的……他讓我走開別管他，我很怕，叫了醫生，醫生說應該是消化道出血……他被送到手術室裏去的時候已經昏迷了……怎麽辦……”

唐一心不停地安撫著馮桑桑，拍打著馮桑桑的背部，不知道說些什麽話，只能用眼神向喬淺初求救。

喬淺初也不擅長安慰別人，轉頭山看了穆南煙一眼。

穆南煙輕聲道：“消化道出血已經是很嚴重了，肝癌晚期大多都是因為這個誘發的死亡。”

喬淺初一震，轉頭看了馮桑桑一眼，壓低聲音回道：“也就是說……這次馮安康就算被救回來了，也沒幾天了？”

穆南煙點了點頭。

手術室突然亮了起來，一個戴著手套的醫生走了出來，環視周圍。

“誰是家屬？”

“我！”馮桑桑幾乎有些激動地從凳子上跳了起來，但走了兩步便又膽怯地停住了，小心翼翼道：“我……他還有救嗎？”

“患者還有一點意識，拒絕手術，情況暫時穩定了，你們盡快決定要不要手術，如果再拖幾天，後果自己承擔。”

“我們做手術，做做做！”馮桑桑立刻道。

“手術費用不低，而且患者本身拒絕手術，你們得協調好了再來--喏，出來了。”

醫生轉頭。

手術室的門被打開了，馮安康還躺在那個布滿了暗紅色的觸目驚心的被單下，呼吸微弱，但勉強能睜開眼睛。

他一看見馮桑桑，便費力將自己的頭扭到了一邊。

“爸。”馮桑桑走上了前，伸手握了握馮安康的手。

馮安康一抖，轉頭道：“救我幹什麽？你是不是傻？從小到大就是一根筋……你讓我死了，你們母女就真的快活了，這樣活著，我很累啊……”

馮安康消瘦了不少，手指的骨節已經一根根突了出來，看著十分驚人。

不過是一個多月的時間吧，竟然從一個會叫會罵的人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，疾病到底是多可怕的東西。

喬淺初後退一步，穆南煙輕輕將她的手握了起來。

“你做手術吧……”馮桑桑的聲音很小，小到只有周圍的人才能聽見，“費用的事情我……會想辦法的，你要好起來……”

馮安康沈默了很久。

醫護人員將他推到了病房，插好了吊瓶才離開，而他始終沒有說話。

馮桑桑一直在等待他的回答。馮安康的狀態太差了，幾乎處於隨時可以昏迷過去的狀態，勉強支撐著自己的思考而已。

“你說話啊。”馮桑桑道。

“說什麽？我已經說了，我……不做手術，你不要待在這裏了，都是病氣，去做自己的事情。”馮安康閉了閉眼。

馮桑桑咬牙，眼眶又紅了，她轉身向唐一心求助，唐一心無奈地走上前來將她的手握住了。

“你病得很重你知不知道？不治只能等死。”唐一心道。

她對馮安康的口氣實在好不起來。

“那就等死吧，誰不是在等死。”馮安康掙紮著說完這話。

馮桑桑狠了狠心道：“你這病不手術怎麽辦？你讓我怎麽辦？”她跺了跺腳，走出了病房。

到了病房門口，她立刻掏出了手機，撥通了顧雙棋的電話。

他還是沒有接電話。

秘書說他在開會，雙棋最近也很忙，不應該再拿這些事情去打擾他了。可是除了他，自己實在不知道應該找誰借那筆錢……

或許……穆南煙？馮桑桑搖了搖頭。

上一次馮安康傷了喬淺初，光憑這個再找穆南煙幫忙，恐怕很難了……

正想著，手機響了。

雙棋來電。

“桑桑，怎麽了？”

馮桑桑幾乎是聽見電話那頭的聲音的瞬間便紅了眼眶，她吸了吸鼻子，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道：“雙棋，我想和你借筆錢。”

“你要幹嘛？你哭了？”顧雙棋立刻緊張了起來。

“沒事，”馮桑桑忍不住哭腔，勉強撐著，“我爸他……”

“知道了，我現在來醫院，你別急，站在那兒等我。”

馮桑桑掛了電話，擦了擦眼睛再次走進了病房。

她看見穆南煙擋著喬淺初的視線，不讓她看見病房裏其他人痛苦的臉，看見穆南煙隨意挑著話題和喬淺初閑聊，想到顧雙棋，有些動容。

馮安康睜開了眼睛，見馮桑桑走了進來，表情也有些變了。

“桑桑。”他叫道。

馮桑桑走了過去。

馮安康四處一看，開口：“你不要再為我做什麽了，我已經很累了，是真的想離開，不打擾你們。”

--他說的是家鄉話，只有他們兩個才能聽懂。

馮桑桑搖了搖頭，聽見熟悉的語調，記憶全都湧了上來。

“你喝水嗎？”馮桑桑哽咽道。

馮安康搖頭，想說什麽但還是閉了口，終究無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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